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驚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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驚夢

一到晚上,楚添辛翻來覆去,頭痛欲裂,怎麽也睡不著。就這樣過了兩三日,他終於忍不住,命人召貴妃來。

得知楚添辛難忍病痛,特意找她來按摩舒緩後,嚴敏松了一口氣,說不清是失落還是意料之中。

“不用回去,在這歇著罷。”

“陛下?”

“去吧,歇夠了再回你宮裏。”

嚴敏瞬間會意:這是楚添辛對她的補償。

外人眼中,貴妃留宿,侍寢,甚至破例睡在天乾殿,在幾年無人受寵的後宮掀起軒然大波。

是因為丞相的面子還是陛下聖心轉圜?興昭侯徹底失寵了嗎?

她已經能預料到,未來幾日,她大可在後宮橫著走,過去對季庭泰的恨意與嫉妒都會轉移到她身上,或許,連季庭泰本人也……

或許,楚添辛就是用她去激一激季庭泰,讓他對自己更加心悅誠服呢?

無論如何,都是之後的事。

借著手帕掩飾,嚴敏打個呵欠。

她確實累了,不間斷服侍一夜才讓楚添辛好睡,實在累得慌。

他人不知實情,只當貴妃再得恩寵。

下學時,楚盈碩左右張望,疑惑擔憂:“母妃怎麽沒來接我?是不舒服嗎?”

侍女豎起一根手指,壓不住的眉飛色舞:“貴妃娘娘還在天乾殿呢。皇上說讓娘娘多休息,不許人打擾。”

楚盈碩驚喜擡頭:“當真?那……”

“委屈殿下今日自己用膳了,娘娘午後應該就能回來了。”

“母妃一定歡喜,我們……太傅?”

季庭泰一驚,退開兩步行禮:“二殿下安。臣方才拾到一枚荷包,想是殿下之物,故而送還。”

侍女一眼便認出荷包:“這……”

“謝太傅,有勞太傅辛苦送來。”

“臣告退。”

待季庭泰走遠,楚盈碩才快步離去,追上楚明奕,將收入袖中的荷包取出:“明奕,你東西掉了,正巧太傅拾到,托我還你。”

“……多謝皇兄。”

季庭泰失神往回走,正遇上雲斂來找他。

“侯爺,您昨日上奏同陛下述職,陛下已應允,召您覲見。”

明明近在咫尺,他卻生了逃避的心。

“皇子公主,都很好,臣……臣並無他言。”

他緊緊攥著早已寫好的奏折,步步退卻,躲避著下屬的勸說,倉皇逃離。

楚添辛不要他了,楚添辛有自己的生活了。

楚添辛再也不要他了。

他召人侍寢了……

他真的不需要自己了……

“太傅。”

“二殿下?”

楚盈碩站起身,嘆口氣:“太傅,方才這句話,您已經講了三遍了。”

季庭泰心驚,下意識翻看手中書卷,卻根本找不到自己方才在講什麽說什麽,心亂如麻。他知道自己因何犯錯,被提點後,仿佛被人扯下最後一層遮羞布,讓他無地自容。

“暑熱反覆,想來太傅在宮裏未能休息好。本宮與五皇弟自己溫習,太傅今日就先回府休息吧。”

“臣該死。”

為何該死?因為沒能教好他們?因為勾引他們的父皇?因為公私不分?還是因為……他是個不合格的臣子?

楚盈碩合了書。

“無妨,本宮送一送太傅,太傅請。”

禦花園,季庭泰錯開半步,跟在楚盈碩身後。

“太傅。這麽多年,母妃一個人很難熬,有些心事,非枕邊人不能解。父皇只召了母妃一次,還望太傅不要過分在意。”

既是安慰,也是求情。

不可否認,除去為母妃高興,楚盈碩很害怕。

他清楚楚添辛與季庭泰肯定是有矛盾了,大概率還是季庭泰的錯,所以即便季庭泰服軟討好,父皇都不見,反而召了他的母妃。

可這麽多年了,楚盈碩相信楚添辛對季庭泰仍有情意,不然,如何能讓他繼續做太傅?

他不得不害怕,萬一哪天二人和好,萬一季庭泰真的醋妒,會不會哄著楚添辛暗害於貴妃。

“本宮知道,無名無份,太傅不易。可父皇深愛太傅,母妃……也不易。”

“臣惶恐,臣不敢。”

“太傅請起。”

酒樓雅間,明河坐在季庭泰對面。

他聽雲斂說了季庭泰避而不見,放心不下,特意邀人來問個清楚。他們都知道,二人彼此有情,何必相互折磨?

可問了季庭泰許久,他只說自己不配,不該,只說他錯了。

明河看著他,半晌才問:“您真的,不回去陛下身邊了嗎?”

“……”

不是他不想回去,實在是他錯得離譜,回不去了。

“宮裏許久沒有孩子降生……若有,他一定高興。”

“殿下。”

季庭泰無言。

若他還是太子,自信楚添辛離不開自己,一點點矛盾算不得什麽。然時移世易,境遇翻覆,楚添辛才是站在宮墻上決定對錯的人,他享受萬人敬仰,萬人懼怕,一點點錯都會被無限放大,何況他犯下的錯足以殺死他們所有的感情。

回不去了……

“之前,他就很寵愛貴妃。我插足其中,他與貴妃都不痛快。”

“陛下並未召人侍寢。”

“不必安慰我。”

“真的沒有。皇上近來睡夢難安,貴妃侍候得當,能讓皇上好睡而已。”

他立刻緊張,盯著明河:“睡不好?多久了?有沒有召太醫看?”

“看過了……太醫說,是心病。侯爺,皇上心裏是念著您的。”

手指搭在案上,季庭泰默默聽著。

“皇上的頭痛病一直沒好,整夜整夜的睡不著。貴妃懂些按摩手法,貴妃在時,皇上尚能安枕,故召貴妃多些。”

“貴妃……丞相之女,自然能照顧好他。”

不像他,只會惹十六生氣。

見他仍不表態,似要從此決絕,再不相見,明河怒其不爭,第一次開口質問。

“既如此,當初又為何相認?為何要戳破這層紙?為何明知陛下的心思,又將他留在身邊?”明河越說越激動,“當初為何能在一起,現在為何不能在一起?您何時變得這樣優柔寡斷,頹廢喪志了?”

“明河,別說了。”

轟隆一聲驚雷,炸醒了二人,炸開沈悶的天氣。

明河意識到自己失態,默默起身告罪。

他推開一線窗,望著模糊的夜色與無盡的雨幕。

“下雨了,屬下送您回去。”

季庭泰沈默良久,似在掙紮。

“侯爺?”

“下雨了。”

明河有些摸不著頭腦。

“如今,他還會怕嗎?”

驚雷響徹長空,本就難以安枕的楚添辛從夢魘中驚醒,發覺楓亦已經喊了自己許久。

帷帳外傳來楓亦的擔憂:“陛下?”

“……”

他不說話,楓亦也不敢說話。

良久,他勉強穩住心神,長長出一口氣:“安神藥。”

“是。”

楓亦快步下去吩咐過,急著返身回來扶楚添辛坐起。

楚添辛擺擺手:“下去。”

“是。”

帷帳再次散下,遮去他的失態。

“陛下,安神藥好了。”

“嗯。”

隨著光亮一同鉆進來的,還有季庭泰。

楚添辛登時蹙眉,下意識排斥,起身靠後坐坐,仿佛在躲什麽,上下打量一番。

外面似在下雨,他從季庭泰身上聞到了濕漉漉的水汽和泥土的味道。

從前楚添辛待他什麽樣,季庭泰心裏都有數,如今情狀,亦知他心中仍介懷,不敢放肆,小心翼翼喚了句陛下,端起藥碗要餵他。

所幸楚添辛真的被噩夢驚到了,並沒有更多反應,由著他靠近,就著他的手用了藥。

察覺有戲,季庭泰愈發受鼓舞,侍奉過湯藥也沒走,反而趁著沒人,又往楚添辛跟前湊湊,撤去軟枕,扶他躺下時,把人摟進自己懷裏。

“做噩夢了?”

“……嗯。”

“我陪你好不好?”

楚添辛沒說話,由他抱著,耳朵恰好貼在他胸膛,沈悶而有力的心跳再一次傳入耳中,幼獸在濕氣厚重的雷雨夜尋到歸處,瞬間激起他的困意,即便不想承認,也確實覺得安心,不多時便墜入夢鄉,一夜好眠。

楚添辛很久沒睡這麽踏實了,直到一覺睡醒,迷迷糊糊覺得有人在拍他,登時警覺睜眼,卻是季庭泰。

他竟一夜未睡,就這麽抱著他拍著哄著?

“睡得還好嗎?”

“……你上來睡會兒吧。”

“不用不用,今日有早朝,你……”

楚添辛不耐瞪他一眼就要下床,季庭泰立刻改口,忙不疊爬到他身邊躺好,主動給彼此拉上錦衾蓋好,乖乖摟著他,收攏他如墨長發,給人順毛。

“謝謝十六。”

“……”

他仍舊不高興,帶著點起床氣的意思,雖然不困,還是翻身背對他裝睡。

季庭泰湊上去,從背後抱住他,安靜閉上眼睛。

再次醒來,二人相處終於又有了往日的親厚,季庭泰殷切扶他起來,給他更衣束冠。

木梳來來回回,季庭泰忽然發現墨發中參雜幾根白發。

“……”

楚添辛發覺他動作凝滯:“怎麽了?”

“啊,沒,沒事。”他勉強扯出抹笑,繼續為他束發,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,只有季庭泰自己知道,心如刀絞是怎樣的痛。

“累就再睡會兒,午膳我叫你。”

“不用不用,我真的沒事。”趁著別人給他穿戴配飾,他幾下穿好衣裳,“要去批奏折嗎?我陪你。”

“我不用你陪。”

他擡腿要走,冷不防被季庭泰撲上來抱住。

“?!”

“陛下,我昨夜服侍得不好嗎?”

“……”

他這話說得委實怪異,好似昨夜真的發生了什麽不可言說的事,配上他略顯可憐的神情和示弱服軟的話,倒顯得楚添辛無情無義。

“陛下安睡,臣沒有賞賜嗎?”

楚添辛猛然轉身,盯著他打量,似笑非笑:“你要什麽?”

“許久不回芙露殿,可還有我一席床榻?”

“……來人,帶他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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